碾麦

远兮

       收麦是农民一年当中头等大事。
       简单地说，收麦的主要程序是割和碾。在全靠人力的年代，割麦是夏收当中最累、最急的活。为了赶时间，一连多日的高温高强度劳动，待到把家里十多亩家麦子一把一把割完时，父亲和母亲晒得脸色黝黑，人累得都有点变了模样。
       把麦子割完，这才算是完成了夏收劳作的第一步。接下来的日子，劳作就没有割麦这般紧张了。父亲把割好的麦捆摞成麦垛堆，这样一来，即使下雨，也不用担心麦穗淋湿出芽。
       待到天气晴好时，父亲和母亲早早起来，准备碾麦。他们劳动分工明确，配合默契，母亲心细，能把打麦场平整好，父亲力足，能把摞在地里的麦捆顺利拉到打麦场。
       印象当中，父母亲一年四季有干不完的农活，尤其到了夏收之季，农活更是繁琐辛苦。相比于割麦，碾麦所花费的时间相对短一些，但要论起劳动强度和工序来，一点都不逊色于割麦。一般来说，碾麦这项劳作，要经过摊场、碾场、翻场、腾场、起场等多道工序。这每一道工序都不可少，不可省略，都得扎扎实实干下来。若是遇到突然而起的雷雨天气，那种紧张激烈的劳动场面，惊心动魄，毫不亚于上阵打仗。
       碾麦的第一个步骤，当然是摊场了。趁着太阳还不是那么火热，父母亲顾不上吃饭，赶紧摊场，好让麦子接受太阳光的洗礼。摊场也可以叫做“摊麦”。这个“摊”字很形象，父母将一个个麦捆，像自己的孩子一样，抱在怀里，把紧捆的“腰带”松开，将麦捆抖散开来，均匀地摊在打麦场上。摊麦，全靠手上功夫，当然也需要一定的技巧。怀里抱着松开的麦捆，弯着腰，把手里团在一起带穗的麦秸秆从空中散开。随着手臂抖动，落在打麦场的麦穗朝上，麦秆垂下，一株株壮硕的麦穗齐齐地摆列成优美的弧线，煞是好看。
       早上九点多，在父母的一番劳作下，一捆捆麦子摊在打麦场上。摊在打麦场上的麦子，疏松均匀，此时，它们静静地躺在六月的大太阳底下，贪婪地吮吸着火烈的光和热。趁着阳光烤晒，父母这才慢下步子，歇口气，回到家，洗把脸，在屋里边吃饭边歇凉。
        一过中午十二点，母亲就开始催促父亲了。天气好，村子里的打麦场都摊满了麦子，而村子碾麦的拖拉机只有一辆。虽早已提前给车主打了招呼，排上了队。但母亲总觉得不大放心，让父亲再去督促车主。这可是碾麦当中紧要的事情，马虎不得，若是误了时间，遇上个雷雨天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摊在打麦场上麦子被雨浇湿，这能把人急死。父亲懂得其中的利害，自然不敢怠慢，拿着好烟，径直就去找车主去了。母亲也不闲着，就在家里整理碾场时用的各种各样的农具了。
       终于，打麦场传来拖拉机突突的声音。父亲头顶草帽，风风火火大踏步迈进院里，大声吆喝着母亲和我赶紧带上铁杈、木耙这些收麦工具，开始碾场这项劳动了。
       每当这时，正是太阳最毒的时候，火辣辣的阳光落在皮肤上，晒得生疼生疼的。碾麦的拖拉机车主是本村人，夏收时最忙，也最辛苦。车主有这样的一辆现代化机械，一个夏收就能挣好些钱呢。车主碾场的技术很娴熟，车后带着圆柱形的碌碡，在车速的带动下，飞快地转动着。体积庞大的碌碡，碾扎在烤干的麦穗上，嘶嘶作响。飞溅的麦粒在强光下，闪烁出和阳光一样的色泽。
       由于麦子晒得干，不到二十多分钟，刚才还摊在打麦场上麦子，已被碌碡碾的平平整整。车主把拖拉机往打麦场旁一停，父母和在一旁准备帮忙的左邻右舍，赶紧戴好草帽，拿起铁杈、木杈，进行碾麦的第二道工序：翻场。这个过程用时很短，但很重要。大家伙一起挥动铁杈，挑动匍匐在打麦场上被碾平的麦草。只见脱粒的麦草翻飞，麦粒蹦跳，一翻倒腾，麦粒全沉在麦草下，那些还没有完全脱粒的麦穗又会挺在太阳底下，等待再一次碾打。
        翻场的过程很短暂，但很壮观。父母和帮忙的左邻右舍在说说笑笑中，很快就结束了劳动任务。不等父母招呼，车主发动拖拉机，像一匹野马一样，又在打麦场上奔跑起来。车主也着急赶时间，毕竟天气好，碾麦的人多，乡里乡亲的，谁也不能落下，何况时间就是金钱，这个夏收不能白忙活了。很快，第二遍碾场结束了，车主开着车，在拖拉机声中，告诉父亲这次碾麦用了多长时间。
      麦子经过碾打，麦粒完全脱穗，全都沉在麦草下。这个时候，若是天气晴好，没有起雷雨的迹象，父母回到家，吃过饭，养足气力，待到午后太阳不猛的时候，才开始进行后面的劳动。
       吃过饭，趁着父母还在家里忙，我溜出屋，叫上几个玩伴，跑到打麦场上肆意地嬉闹着。被碌碡碾打的平平整整的麦草，此时绵软温热。在上面翻跟头，打个滚，你跑我撵，撕扯耍斗，玩的不亦乐乎！
       到了碾麦时“腾场”这道工序了。父母手拿铁杈或者木杈，挑起碾平的麦草，在空中进行充分抖动，让混杂在麦草中的麦粒完全脱落后，然后将干净的麦草积成堆。这是一项细心的劳作，我往往由于心急没将麦粒抖落干净，经常被一旁的母亲呵斥训骂。不多时，堆成堆的麦草，像一个个小山丘，摆满了整个打麦场。父亲有力气，待到麦草起成堆后，用四股杈挑起麦草堆，顶过头顶，把麦草堆放在打麦场一侧。
       要不了多久，麦草基本上都被父亲挑到打麦场一旁，堆成一个大堆。这麦草堆，像小山，模样周正俊俏。
       下来，就到了碾麦最后一道工序：起场。起场是个慢活，也是个细活。大多情况下，都是由母亲完成的。所谓起场，就是先把上面一层较长的麦草起走，用铁杈拾起，堆放在麦草堆旁，然后再用一种特殊木杈（杈齿比较密的一种杈）拾一遍，把较短的麦秸清理掉。经过一番细心收拾，打麦场此时只剩下厚厚一层裹在麦衣里的麦粒。接下来，就用一种叫“拥板”的劳动工具推成堆。这活没啥技术含量，轻松有趣，我最喜欢干。甩掉鞋子，光着脚丫，踩在打麦场平整的地面上，小跑着推着拥板，高兴的几乎都要跳起来。当然，干这个活的时候，还是要小心点为好，有一次，由于兴奋过头，光脚丫踩着的麦粒一打滑，直接摔到在打麦场上，好在场地平整，没什么大碍，但也是好疼了好一阵子。
       农村夏收的午后，大都有风。混在风中的麦香，甚是好闻。很快，一个高耸的圆锥形麦堆落在打麦场里了。父亲看着麦衣和麦粒堆积起的堆落，心中满是欢喜。母亲看着麦堆，脸上也掩饰不住丰收的喜悦劲，笑着不停地让父亲猜测一下这一堆带着麦衣的麦堆，扬干净后，能装几袋子麦粒。
        父亲拿起木掀，站在麦堆一侧，铲起满满一掀伴有麦衣的麦子，向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。随着夏日里的风，麦粒和麦衣在空中做最后的告别，完美分离。麦衣飘飘洒洒，随风落在一旁。而落在父亲眼前的，则是一粒粒金灿灿、胖嘟嘟的麦颗！
       我看着落在父亲面前如下雨般的麦颗，心里想：“这从空中落下的不仅仅是浸透着汗水的麦子，更是父辈们一生所有的希望和梦想！”